在她的记忆里，她一直都是这个国家的公主。

  恶魔忍不住摸了摸她柔软茂密的浅金头发，温柔道：“你当然不记得了，因为她是你的上一世。”

  恶魔原本不想提起的，至少不想这么早提起。

  谁知他的公主竟然就能断得这么绝情。

  事情还要从叁百年前说起。

  那时的恶魔还不是恶魔，而是人类，一个年轻有为的高贵公爵。

  公爵娶了当时同样身为贵族小姐的莉莉，两人非常非常相爱，那是他这一生最快活的日子。

  可惜好景不长，一场疟疾夺走了妻子的生命，也夺走了她当时肚子里叁个月的孩子。

  夺走了他的一切。

  悲痛万分的公爵最后不惜与恶魔签订契约，出卖自己的灵魂，只求能再见到妻子一面。

  他抛却灵魂，抛却财富，抛却名誉与地位，孑然一身，就这样孤独在人世间寻找了她叁百年。

  恶魔轻轻叹息：

  “后来的事情，公主都知道了。”

  莉莉有些发懵，她消化了一会儿，却问：“那你怎么还要等到我主动来找你，当时还想拒绝我？”

  恶魔苦笑：“我没有想拒绝你。”

  他轻轻拉过她的手，浅浅印上一吻，深情而克制：

  “其实在公主发现我以前，我就已经在公主身边转了很久了。”

  “只不过……可能是害怕吧。”

  叁百年的岁月实在太过漫长，那些无望的无可挽回的痛苦日日夜夜折磨着他，已然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。

  哪怕终于看见她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。

  他害怕这一切是虚假的，是一场幻梦，醒来世界就会毫不留情地再次将她夺走。

  他又得重新回到那场暗淡无光的噩梦里。

  见她没有说话，恶魔不清楚她是什么想法，不免忐忑。

  他试探着轻轻问她：“公主不生我的气了吗？”

  莉莉愣了愣，立刻生硬地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：

  “想得美！我得考虑考虑，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。”

  她推了推他，“很晚了，你快走吧，我要睡了。”

  接着她想起什么事，一把将怀表揣在怀里，蛮不讲理地说：“这块表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了，你别想要回来。”

  “还有，以后不准夸别的女人可爱，就算是我的那个什么前世也不行！”

  然后她就拉过被子，蒙头倒在了床上。

  拒绝的意思非常明显。

  被公主欺负成这样，好先生恶魔也没有什么脾气，只是满脸无奈地起身出了门，临走前甚至不忘替她把门轻轻带上。

  听到恶魔彻底离开，莉莉才露出头来，她忍不住再次打开那块怀表偷偷看了看。

  不知道怎么的，莫名有点高兴……

  然后她就握着怀表睡着了。

  第二天清早，莉莉神清气爽地起床，在玛丽给她梳头时还在哼歌，玛丽笑着问她：“公主今天心情很好？”

  莉莉有点慌地停下，她不自然地摸了摸头发，非常明显地掩饰道：“没有啊，我一直都这样。”

  玛丽摇了摇头，没有再戳穿她。

  莉莉看向镜中的自己，不是很满意，“换一个发髻，这个不够好看。”

  玛丽被她折腾了好几刻钟，才终于给她梳好了一个令她满意的发型。

  然后公主就蹦蹦跳跳地出门了。

  没有找太久，莉莉就在她的花房里发现了恶魔。

  今天的恶魔依旧英俊无俦，举手投足间就足以令人心动，莉莉感觉自己的心跳又有点儿加快。

  她平复了下心情，笑眯眯地上去问他：“我可爱吗？”

  恶魔也笑，他笑起来真的特别好看，他说：“公主今天的打扮是不是有些不一样？”

  莉莉有种少女被戳破心思的恼羞成怒，“你回答我就是了！”

  经过上次的惨重教训，恶魔这一回赶紧认认真真回答，“可爱。”

  以防万一，他还补充了一句，“公主最可爱。”

  从恶魔身上得到了想要的答案，莉莉忍不住一阵喜滋滋，虽然想要尽力克制住，但弯起的可可爱爱的双眼还是暴露了她。

  “所以，你以前叫什么名字？”

  莉莉忽然问，她现在对恶魔的一切都感到好奇。

  恶魔略微思索了一阵，“gilbert…evans？已经很久没人叫过我的名字。”

  他自嘲地笑笑，久得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。

  莉莉喃喃地念了一遍，暗自觉得这个名字就跟他的人一样好听。

  她迟疑了下，接着又抬头问他：“那我呢？我以前……”

  恶魔温柔地笑了，这次他没有再思考，仿佛这个名字已经在他心里被念了千千万万遍。

  他说：“莉莉，也是莉莉。”

  这是莉莉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。

  带着恶魔那独有的语调，像是从心口缓缓漫过的血水，他念得柔软而动听，优雅而深情。

  莉莉再次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嫉妒。

  她不高兴地说：“你骗我。”

  怎么可能一模一样。

  恶魔深红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，他说：“我怎么可能骗你。”

  莉莉的心颤了颤，但觉得自己不能动摇。

  她回瞪着他，“那你是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。”

  恶魔立刻回答：“现在的你。”

  莉莉觉得他只是怕得罪自己在撒谎，继续逼他，“老实说！”

  恶魔很无奈：“现在的你就是以前的你啊，于我而言没有分别。”

  他非常认真地看着她，郑重地说：

  “你就是你，莉莉就是莉莉。”

  莉莉被他的剖白梗了半刻，虽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，又一时拉不下脸承认自己错了，遂赌气地问：

  “那难道我跟以前真的一点区别都没有吗？”

  恶魔沉默了会儿，“以前你更讲理一点……”

  莉莉立刻转身就走。

  “等等！等等！”

  恶魔眼疾手快地拉住她，他非常清楚这次放她走，这个蛮横自我的小混蛋就再也不会见他了。

  他实在是再经不起一次那样的折磨。

  莉莉甩开他，就要往外冲：“别碰我！”

  说又说不得，碰又碰不得，恶魔简直拿她没有办法，只好追着她解释：“你听我说完好不好，公主。”

  卑微的恶魔就差跪下来求她了。

  啪叽一声，气冲冲的公主不小心碰倒了花架上的花盆，一盆开得正好的铃兰摔在了地上。

  莉莉愣住了。

  那是她辛辛苦苦亲手栽培的铃兰花。

  公主最大的爱好就是种花，这座花房都是她的作品。

  整个王宫都知道莉莉公主有多宝贝这里，平时都没多少人敢进来，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磕磕碰碰。

  她怔怔地跪在地上，试图伸手去捡。

  其实她不止是为花难过，还有好几种复杂的情绪交织，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
  恶魔怕她割伤自己的手，赶紧拦住她，安慰她说：

  “没事的，重新换个盆就好了。”

  说着，他就很快帮她重新装盆、填土，顺道收拾了碎掉的花盆碎片。

  莉莉站起来，抱着被他救回来的铃兰，破天荒地乖乖说了一声“谢谢”。

  原来公主也有这么讲礼节的时候。

  不过这句话说出来大概她又会炸毛，恶魔选择识相地闭了嘴。

  见公主的态度有所缓和，恶魔决定乘胜追击，他选了个她应该会感兴趣的话题，他说：

  “铃兰并不好养，公主能养下来还挺厉害。”

  这倒也不算恭维，事实罢了。

  她本来就不只是个任性的公主。

  莉莉默默点点头，她问：“你为什么会了解这些？”

  一般而言，会知道园丁知识的贵族并不多见，毕竟大家都是交给专人去打理花园。

  恶魔：“以前你就很喜欢种花。”

  怎么又绕回来了？

  果不其然，她的脸色又黑了下来。

  恶魔简直无语凝噎，这说她像也不行，不像也不行，到底怎样才行？

  这个小混蛋的难伺候程度简直到了极点。

  怕她转瞬间就再度翻脸不认人，恶魔赶紧给她耐心讲道理：

  “哪怕没有这些前尘往事，人也总是会变的，就好像我也跟从前大不一样了。”

  皮肤愈加苍白，头发也由金色变成了银灰，最重要的是，如今的他甚至连人类都不是了。

  恶魔垂眸问她：“那公主是喜欢现在的我还是以前的我呢？”

  还是根本就不喜欢我……

  不然实在是想不出自己会被她如此折磨的理由。

  “现在的你。”

  莉莉低着头说了一句。

  恶魔没听清：“嗯？”

  “我说现在的你！”莉莉抬起头来，生气地大声说，“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，想的、念的，都是你！现在的你！”

  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，“我根本就不记得以前的你，可是你却只想着以前的我，这不公平！”

  恶魔心里一软，他赶紧说：

  “我的公主，你真的冤枉我了，那些明明都是你自己问的，我可是从头到尾都叫的你公主。”

  “我不愿骗你，我承认我想着以前，但我发誓决没有只想着以前。毕竟现在的你有很多不同了，我一直都在努力摸索如今与你该有的相处方式，想着能不要总是惹你生气，教你不理我。”

  “接下来这些话让我再说一千遍也好，一万遍也罢，我都甘愿。

  对我而言，你就是你，是唯一能让我抛下所有一切的人，是唯一能让我熬过叁百年漫长岁月的人。

  也唯有你，才能每次见面都让我比上一次更加心动，无论过去、未来，还是现在。”

  这一句一句，恶魔简直都快把自己的心剖给她，他深情又哀伤，痛楚又深沉：

  “这样够吗？我的公主。”

  莉莉沉默不语，她看着他，然后垂下头慢慢靠在了他的胸膛。

  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，“我知道了。”

  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闷闷不乐，“可是我还是有点儿不高兴。”

  没等恶魔开口，她就主动地小声说：

  “现在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有点讨厌了。”

  语气低落又难过。

  恶魔又不忍心了，他搂住她，安抚地摸着她薄薄的脊背，语气像是在哄一只受伤的猫咪：

  “那我把我们以前的事都一一告诉你好么？”

  “不好。”

  莉莉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。

  恶魔的手顿了顿。

  他算是认栽地叹息：“哪有人自己吃自己醋的，真是小孩子气。”

  “你骂我！”

  “没有。”

  所以说，莉莉公主就是所谓的，“江山易改，本性难移”。